我儿子差点没命了,我想打人
2021-5-12 来源:不详 浏览次数:次中医治疗白癜风 http://pf.39.net/bdfyy/bdfzg/190504/7111844.html
又是一个繁忙的早晨,突然门诊办公室工作人员打来“主任!有个家属来告状,因为医生误诊,他儿子差点没了命!”。电话那端同时传来一个男人吵嚷的声音:“我儿子差点没死喽!”我扔下电话,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二楼。
狭窄的门诊办公室内一个脸红脖子粗的壮汉挥着拳头像个凶神一样叫嚣:“今天必须给我个说法!否则,我就打人!”我绕过他和办公室的同事打招呼。对方像抓到救兵一样,赶紧介绍:“这是我们急诊科的主任,这是病人的爸爸,你们谈吧。”我点头示意,请他坐下谈话,自己也坐下来,掏出笔和本子准备记录。他欠着屁股坐在沙发的边缘,像善斗的公鸡尽量把身子逼向我这边,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述,讲话前还不忘威胁地说:“我告诉你,今天不解决我就打人了!”我避开他毒辣的眼神,压着火气,在笔记本上写上日期:“您说吧。”
一个月以前,这个男人的儿子从军队转业回京,一家人幸福的团聚了,每天两口子挖空心思为儿子做好吃的,以弥补孩子从军期间亏欠的父爱和母爱。突然一天,孩子出现腹痛、腹泻,他们一边懊悔没把孩子照顾好,一边赶紧送我院急诊。我们的医生看过后考虑是急性胃肠炎,给与补液和对症治疗后明显好转,就让他回家了。没想到,第二天孩子突然剧烈腹痛、脸色苍白,再次赶到我院急诊,明确诊断为急性阑尾炎穿孔伴感染中毒性休克,血压都低了。抓紧扩容同时手术,孩子最终转危为安。今天,孩子出院,做爸爸的把孩子送回家就返回来讨说法。“就是这个经过,你怎么解决?还是那句话,不解决我就打人!我儿子差点没命了!”
听着他一直保持声音高八度的控诉,偶尔眼睛余光扫过他满是白色泡沫的嘴角,我的心情是非常复杂的:“对面的男人严重损害了我的尊严,不爽,很不爽;但我们确实误诊并给病人带来了危险,都休克了;谢天谢地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没有死亡或者致残;可怜呀,病人还是个孩子,换我也会急,这个年龄都是家里的独苗呀。”我快速的在笔记本上胡乱记录着,实际脑子快速地思考着。听他说完,我悄悄瞄了一下表,足足控诉了40分钟!我习惯性地追问一句:“您还有要说的吗?”他把重点问题又强调了10分钟,最后还是那句威胁的话,但声调没有初始那么高了。我稳住心神,淡定地再次问:“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没有了,怎么办?怎么办?”他的声调莫名地又高上去了,大概是觉得我们交手的时刻即将来临。此刻,我也颇感紧张,我该怎么说,会不会激怒他,我恐怕是打不过他的……总要面对,必须直面问题,我控制住自己的肾上腺素水平,注视着对方的眼睛,真诚而平静地说:“我表达两个层面的意思,第一,向孩子和您的家人表示歉意……”“别跟我扯淡,这没用!”“第二,赔钱!”听到这句话,他一直盯着我的恶毒的眼睛,好像瞬间没了“电力”,犹豫地问:“赔钱?你想怎么个赔法?”“医院的员工,医院的程序去商量赔偿的事情,我们无权私自决定,医院纠纷办公室协商可以吗?”大概是被我的果断和真诚打动,他很配合地跟我去医务处。
纠纷办的领导接待了我们,孩子爸爸在叙述事情经过的时候再次陷入恼火之中,语速语调不断飙升。我边旁听补充事件的细节,边思考对策。他再次讲述了40分钟,额头的汗水和偶尔闪过的泪光,令人能感受到他是一个深爱自己儿子的父亲。我最后也主动向纠纷办领导补充了几点细节,他肯定地点点头,向我投来感激的目光。纠纷办向他介绍调解工作的政策和流程时,这个男人爆发了:“你们他妈就是不想解决,这么热的天还要让我去什么医调委,我哪里也不去,就地解决!立即解决!……”我们紧急商量对策,最终复印了一份儿上报单,手把手教他填写好,传真给北京市医调委。最后,我坚定地表态:“手续办齐了,医调委会组织第三方专家根据提供的匿名资料对事件的责任进行判定,最终调解我赔万,我就赔万,让我赔10元,我就赔10元,能理解吗?”此时,对方已经完全平静下来:“行!真的就可以啦?回家等消息就可以?”我们斩钉截铁地点点头。并肩走出医务处的大门,我咬咬牙把手机号码给了他:“随时联系我,希望我们共同把事情解决好。”他愣了一下,脱口而出:“谢谢!我开始就是想来打架的,现在一点火儿都没了。”我心头一热:“别,别,哪来的谢,是我们没做好,让你家孩子受罪了。”“没想到事情解决的这么痛快、这么顺利,要谢。这事儿肯定谁也不想发生,后面处理好就得了。”就站在八月的骄阳下我俩不知不觉地聊到了一起,我们同属于“油腻男”的年龄,他小我几个月,都是“爱子/爱女狂魔”。他最近非常不顺,孩子手术住院,孩子姥姥心疼外孙不小心摔了个骨折,他们要两边照顾,前几日夫妻俩几乎精神崩溃。我听得心里越来越沉,发自内心的嘱咐:“兄弟,我24小时不关手机,有困难就打电话。”他使劲儿点点头:“谢谢,您忙吧,我赶紧回家看看。”
周末,我似乎忘记了这件事,一家三口儿正在奥特莱斯给孩子选衣服时,手机响起,号码是……接通电话,那边是焦急的呼救:“郭主任,我家孩子肠梗阻了!肠梗阻了!”又是一个要命的情况!我的内心好苦好苦,术后并发症怎么偏偏找上这个孩子。我强作镇静:“你怎么知道肠梗阻了?孩子在哪里?”“今天孩子肚子胀痛,医院了,医生说是肠梗阻。”这时我的心才放到胸腔里,赶紧向急诊外科医生了解了病情,并安排好急诊住院。
第二天,我一大早赶到外科病房,孩子虚弱地躺在病床上,个子高高、眼睛大大,但骨瘦如柴。他妈妈独守在床边,我介绍了一下自己,这个无助的女人突然爆发:“看看你们怎么当医生地?!我们孩子本来就瘦,这下子……”泪水瞬间就涌出眼眶。我感觉抬不起头来,不知道说什么好。忽然,身边多了一个人:“哎哎,你这是干什么,郭主任是来看孩子的,瞎吵吵什么?”原来是孩子爸。我赶紧拉他出病房找到外科主任详细了解病情:这孩子初始阑尾炎症状不典型是因为他阑尾位置较高,炎症之初出现了腹腔炎性渗液,这液体积聚在直肠窝部位就会刺激产生“里急后重”的感觉,也就是总有便意,甚至腹泻;综合以上情况,就被诊断急性胃肠炎了;这次是考虑术后炎性水肿导致肠梗阻,输液保守治疗就可以,无需手术。听到这些,我深感学无止境,医务工作者特别是急诊医生的工作真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孩子爸也明白了许多,特别是听到不需要手术,脸上不自觉露出了笑容,赶紧跑回病房告知孩子和老婆:“主任说了,不需要手术!”一家人终于摆脱了紧张的情绪。我攥着孩子的手,郑重地说:“对不起,让你受罪了。”因为想到了自己的孩子,我感觉到眼窝热热的。男孩羞涩地弱弱地说:“没关系,没关系。”孩子的父母把我送到电梯间,我一再让他们回,照顾好孩子,有事情打电话。
一周后,我接到电话,孩子再次出院了。他爸说:“我们从急诊过,看到那个给孩子看病的医生了,特想打人,为孩子出口气。”“哎!你把孩子送回家,还有时间回来聊聊吗?”“嗯,好吧。”1个小时后,我们俩坐在办公室里,我跟他细细讲述了医学的不确定性、局限性和高风险性,反复分析了他儿子疾病误诊的混淆因素。他明白了!我进一步提出来:“你能跟这个医生握个手吗?事情发生以来,他的精神压力好大。”“不可能,我过不了自己心理这一关!”沉默良久,我锲而不舍地继续试图说服:“能理解,现在都一个宝,爱都爱不过来,何况让他受那么大的罪!不过,你也看到了,那个医生很年轻,我们每个人都是从年轻走过的,都会犯错误,你有我也有,我也是从年轻医生一点点成长为主任的,同样会犯错误,否则不会有今天。你的孩子也会犯错误,你儿子犯了错误你就不原谅他吗?这个年轻医生就是我成长中的兄弟,恳请你原谅他。”他琢磨了好久才点头同意。我电话通知那个医生,让他做好思想准备。当我们出现在诊室的时候,年轻医生快步迎上来,当我把两双手搭在一起的时候,他主动不停地道歉。孩子爸不好意思了,躲避着医生的注视:“我,我,没关系……”当我把他送到停车场的时候,他的脸上第一次洋溢着轻松自然的笑容:“郭主任,我第一次感觉到真心原谅别人也很爽!”我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一个月后,再次接到孩子爸的“郭主任,医调委的调解结果出来了。”“是吗?我要赔付多少?”“嗯,很少,元,连孩子的营养费都不够。我们同事建议我去告你们,或者……”我心里凉了半截,强撑着问:“你自己最后怎么决定?”“我觉得吧,闹下去,就是最终给我五万六万我也富不了,但是我担心会失去你这样的朋友……”此时,我感觉一阵眩晕,是幸福的眩晕:“我请你喝酒,你定时间吧!”
按照约定的时间地点,我们欢聚畅聊,原来打开心扉、输送真情,世界本可以这样美好。分手时,他从电动摩托的座椅下面拿出一袋老式包装的五仁、红豆沙月饼:“哥,中秋节快到了,祝节日快乐!”那是我这些年来感觉最好吃的月饼。
(作者:医院急诊科主任郭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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